时光网特稿　第74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于上周日落幕，让国内影迷遗憾的是，本届电影节主竞赛，国产片0入围。

遥想十年前，国产片曾在柏林电影节大放异彩。

《白日焰火》擒得最佳影片金熊奖，并让廖凡摘得影帝大奖；而《推拿》也荣获杰出艺术成就奖。

五年前，也有 王小帅的《地久天长》，男女主角王景春与咏梅，拿下两座柏林影帝影后银熊大奖。

这两年，国产片再没拿过“三大”的重量级荣誉，入围数量渐少。当年的《白日焰火》为何能一举拿下两个大奖？

借着影片公映十周年的契机，时光君重温了这部佳作，更加确认，它能得奖绝对是实至名归。

《白日焰火》

重看《白日焰火》，很容易让人想到 《天注定》。

刁亦男与贾樟柯都是第六代导演，他们都关注时代下的个体命运，这是某种无意识的集体创作自觉。

同时，这两部作品都从新闻事件汲取灵感，都运用了动物意象来表达人物的状态，内容也都关于“暴力”。

在《白日焰火》中，暴力以一种极为隐蔽又极为突然的方式存在着。

日常暴力

《白日焰火》故事开始于1999年，开篇惊人，第一幕就是断肢。

紧接着是一组非常有意思的交叉剪辑。

断肢在煤厂流转，刑警支队长张自力（廖凡 饰）跟前妻享受着最后一次缠绵，镜头特意给了手臂特写。

刁亦男以极为有效率的方式揭示了影片的核心：暴力、欲望。

《白日焰火》的暴力场面因其日常与真实而变得格外有冲击力。

张自力带队去查肢解案件，根据线索寻凶，追到了理发店，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制服了嫌疑人。

此处展示了警队的问话过程，似乎一切都在可控之中。

但随后，一位干警在捡衣服时掉落了一只手枪，嫌疑人拿起了枪就开始射击，两位警察因此殉职。

眼前的一幕把张自力吓得魂飞魄散，他几乎是靠着本能掏出手枪自卫，即便制止了嫌疑人仍有劫后余生般的惊魂未定。

在这场戏中，刁亦男使用了长镜头，来铺垫缉凶时的紧张与暂时的平静，然后再呈现枪战过程，这样的技巧让暴力场面变得非常突然，从而有了震慑人心的效果。

更耐人寻味的是，嫌疑人死后，冰刀肢解案仍然继续发生。也就是说，他们根本不是真凶。

那么，他们为何要冒死与警察火并？

这场戏隐约透露出了一些残酷的时代氛围。

理发店枪击事件后，张自力被赶出警队，刑警小王（余皑磊 饰）晋升队长，继续跟进肢解案。

他的办案能力非常稳健，追踪到了真凶梁志军（王学兵 饰）。

王队原本想从背后给梁志军铐上手铐，他却以滑冰摔伤胳膊为由，争取到了把手铐在前面。

随即，梁志军熟练地使用冰刀，砍杀了王队。

跟理发店一样的是，两场动作戏都很生活化，暴力都发生于突然之间。

不同的是，相比于上面的嫌疑人，梁志军更加冷静、理性，而且行事果断、干脆。

《白日焰火》对暴力有着独树一帜的展示方式，影片更精彩的地方在于，它对暴力背后的原因有着更为细致的挖掘。

黑色电影

从影片的调性、人物形象以及人物关系来看，《白日焰火》是一部非常标准的黑色电影。

在视觉上，这类作品的故事多发生在黑夜，而且多用低光源照明与阴影营造出沉郁、颓废的氛围。

在人物及人物关系上，它们的主角往往是个侦探/警察，他被一个“蛇蝎美女”吸引，一步步走向沉沦，经受道德层面的拷问。

《马耳他之鹰》

《白日焰火》遵循这些规律，也做了某些打破。

影片有非常多的夜戏，甚至场景会局限在狭小的空间内，比如汽车、公交车、摩天轮之中。

环境的晦暗，映衬着人物内心的压抑。

具体到人物塑造，《白日焰火》的描摹堪称复杂而深入。

张自力，原本是刑警队长，机敏干练，但因为理发店事件，两位队友牺牲，他也受伤，于是被赶出警队，在防保科做事。

他的人生自此一落千丈，五年时间里终日借酒消愁，浑浑噩噩，成了活死人。

影片用了一个非常漂亮的转场，来描述他的生存状态。

后来，张自力借着旧情跟王队重新查案，希望立功重回警队，这几乎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为此，他不断接近吴志贞（桂纶镁 饰），寻找线索，推理、跟踪，查询真相。又拿曾经的杀人案强迫她屈从了自己，他以一种隐秘的暴力来排遣压抑多年的欲望。

然后，张自立转头就背叛了吴志贞。

他甚至还在庆功宴上向刘队主动示好。

然而一切努力皆是徒劳。

张自力因背叛心中所爱而自责，因渴求重回编制无望而痛苦，人生再次跌落，他变得更加迷茫，种种情绪再难排解，只能靠肆意摇摆的无序舞蹈而获得些许发泄。

吴志贞，她高冷的面孔之下潜藏着恐惧与脆弱。

自从她失手杀死了皮氅男，命运便随之改变。

丈夫梁志军（王学兵 饰）将皮氅男肢解，像天女散花似的将尸块分散至全省各地，并附上自己的身份信息。

他成了真正的“活死人”。

同时，他又像幽灵般在暗处跟随着吴志贞，除掉他认为对她心怀不轨之人。

吴志贞就这样，一直生活在巨大的黑暗之中，人生再无半点光明。

生活中，吴志贞一直被剥削着。

她在荣荣干洗店工作维生，不得不忍受老板的性骚扰。

她感激梁志军所付出的代价，也因其成为行尸走肉。

她原本希望张自力会成为自己的拯救者，最终却成为对方试图晋升的砝码。

比较微妙的是，梁志军深爱着吴志贞，他可以为其社会性死亡，可面对她时却卑微到连牵手的勇气都没有。

影片的结尾是全片的高潮戏，吴志贞被捕，突然出现了一场烟火秀。

有人说这是张自力为吴志贞补上的那场演出；而更黑暗的解读是，这只是张自力失落之后为自己奉献的庆功宴。

罪恶曝光于白日之下。烟火兀自爆炸，苍白无力。

这个场景，隐喻了影片里每个主要人物的命运。

艺术野心

《白日焰火》的故事源自现实中发生于湖北省京山县的佘祥林案。

这个案件非常离奇。1994年1月20日，佘祥林与妻子张在玉吵架，后来妻子失踪。4月，镇子水塘出现了一具女尸，经家属辨认和有关部门检测，女尸从各方信息来看跟张在玉吻合。

于是，佘祥林被公安机关抓获，被法院判刑十五年，罪名是故意杀人罪。

诡异的是，2005年，张在玉带着现任丈夫与儿子回到了娘家，众皆哗然。

就这样，佘祥林白白坐了11年牢。后来，京山县人民法院重新审理案件，宣判佘祥林无罪，他也拿到了赔偿金。

刁亦男从中获取灵感，开始创作《白日焰火》的剧本，历经8年，写了3稿，等他满意后才开始拍摄。

从影片来看，刁亦男主要是将佘祥林案件中的“身份疑云”做成了悬疑元素，而其故事则是依据黑色电影的模型再做编排。

刁亦男的初心是，“回溯历史，去面对一个错案，去挖掘事实与真相”。

与此同时，他也深度挖掘了真相背后每个涉案之人在命运怪圈里的无奈挣扎。

由此可见，《白日焰火》可以称得上是一部兼有艺术性、故事性、社会性的杰作。

它的成绩也是有目共睹，不仅在柏林擒熊，又在上映时拿下了1亿+的票房，实现了艺术与商业的双向奔赴，非常难得。

非常可惜，从它之后，国产片在“三大”电影节领域，再没拿过登顶最佳影片的荣誉。

原因很复杂，简要概括就是大环境变了。

在当下的大环境中，创作者想拍艺术片，往往选择打磨影像风格，至于内容要么是关注自我的内心世界，要么是无伤大雅的怀旧，作品的表达力度难免会被削减。

很多力图讲述现实的作品，要想上映难免遭遇删改。

远有摘得银狮奖的《人山人海》，近有入围柏林主竞赛的《一秒钟》《隐入尘烟》，其实也包括这部《白日焰火》。

像《白日焰火》这样的电影日渐稀少，也成了必然。

而影片的最后一场戏，似乎也成了那些仍有艺术野心的创作者的现实映照。

想放焰火可以，但是要在白天。

作者：小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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