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白蛇:浮生》海报。
中国动画已走过百年的发展历程。回望这段历史,动画创作与动画理论共同发展,从萌芽到突破,呼应历史与时代的召唤,进行民族化表达的探索。尤其是动画理论围绕动画创作的表达方法、观众接受、美学研究,在交叉路径中持续关注未来发展的方向,在融合视角下不断拓宽学术边界,推动中国动画走上从“中国制造”到“中国创造”的成长之路。梳理中国动画理论发展史,可以厘清中国动画风格变化的根源,更能为分析未来中国动画发展趋势提供参考。
从萌芽到发展:在技术拓荒中进行动画原理初探
在经历了杨左匋、黄文农等动画人的拓荒后,1926年以逐格拍摄方法创作的动画片《大闹画室》揭开了中国动画创作和理论研究的序幕。由于缺乏参考资料,现在看似简单的动画原理成为彼时动画人面临的难题。早期的动画先驱通过临摹外国动画、创作动画广告积累经验,摸索技术。所以,这一时期的动画创作如《大闹画室》《纸人捣乱记》深受美国动画影响,形成滑稽活泼的创作风格,以及真人拍摄与手绘相结合的特点。相应的,动画理论主要以介绍研究外国动画先进经验、探索动画原理为主。不久后,抗日战争爆发。身处动荡时局中的动画创作者开始关注动画的民族特性,推出《同胞速醒》《老笨狗饿肚记》等以爱国救亡的进步思想为内核,配合抗战宣传的作品。相应的理论研究也关注到这类作品,对其宣传功能进行分析探讨。可见,萌芽期的中国动画理论主要聚焦动画的宣传功能与技术探索,对艺术的探讨比较匮乏,尚未形成可持续讨论的体系。
中国动画在新中国成立前后进入稳步发展期。和平环境下,动画创作的受众从战时面向全体人民转为侧重儿童群体,题材也更加多样。这时,动画理论层面开始着眼基础概念的厘清,比如,在音译自英文的“卡通”和来源于日本的“动画”之间,选择生动直观的“动画”作为学术名词,并将这种叫法在全国范围内推广开来;讨论“美术片”“动画片”的关系,认为“美术片”是动画片、木偶片、剪纸片等片种的总称,是以造型艺术方法来呈现创意思维的综合艺术。
走向兴盛和开放:形成享誉世界的“中国动画学派”
1957年4月,伴随着中国第一家专门生产动画作品的专业制片厂——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以下简称“美影厂”)成立,中国动画创作进入兴盛期,不仅折纸片、剪纸片、水墨动画片等新片种层出不穷,还诞生了《小蝌蚪找妈妈》《大闹天宫》等享誉国际的动画作品。动画人对动画理论的探索也卓有成效,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特伟、靳夕等人关于动画电影民族化、艺术化及创作方式的理论探讨。他们认为,动画作为一种富于夸张的假定性艺术,在表现魔鬼仙妖、幻境法术等特殊题材时能突破真人电影的局限性,展现丰富的想象力和浪漫主义色彩。在这种理念指导下,大量取材于神话传说,充满趣味和浪漫主义美学风格的作品竞相出现。与此同时,动画人还发现动画在指涉现实和历史时,能将严肃题材转化为更富有想象力且更具乐观主义基调的内容。比如《壁画里的故事》把人民公社集体对抗自然灾害的主题诠释为乌云与黄土之间的斗争。将事物进行拟人化处理,用动画表现童话寓言故事以讲述深刻哲理,这种举重若轻的形式越来越受到创作者重视。更为重要的是,学者开始强调动画创作应具有鲜明的民族风格,这样才能体现有别于世界其他地区动画的美学价值。这一时期的诸多动画作品印证了这一观点,为之后“中国动画学派”的诞生提供基于技法形式、美学表达、灵感触媒的经验参考。
改革开放后,中国动画出现两个巨大的变化:一是1986年2月,新中国动画史上第一家中外合资的动画企业广州时代动画公司成立,打破了几乎由美影厂“垄断”创作的局面,形成日渐开放的创作格局;二是外国系列动画片登陆中国电视荧屏,在其竞争之下,中国动画创作不再局限于大银幕,也开始着手系列电视动画创作,使《邋遢大王奇遇记》《葫芦兄弟》等作品成为一代人的童年记忆。与动画创作同步,动画理论研究展开理论体系的搭建。其中最重要的标志是提出“中国动画学派”。1985年松林在《当代电影》刊发的《愈有民族性 愈有国际性——美术电影民族风格的形成和发展》中写道:“美术电影的民族风格虽然已经形成,并取得卓越成就,世界动画界也把我国美术片称之为‘中国动画学派’,但它仍然在继续发展、继续前进之中。”这段文字将“中国动画学派”这一早已融入动画创作实践的概念第一次纳入动画理论的研究范围。自此,中国动画在世界动画领域有了特殊的身份标识。依托这一概念,中国动画以独特的民族美学,与世界其他国家的动画美学话语并立,展呈出独特而深厚的艺术价值。
此外,动画理论界对动画本体进行更深入的讨论。比如,动画人关注动画的假定性与其呈现的艺术真实。折纸、水墨、木偶动画中使用材料因为其限制性与特色引发学界讨论,如金柏松的《论美术片中的物理效应——材料与工艺因素的探讨》等。这些讨论将动画理论引向动画本体论的回归。这种回归本体的动画理论讨论又与“中国动画学派”的讨论联系紧密。因为“中国动画学派”概念落实到具体的作品上,主要是指动画中绘画创作的民族性实践,如用软笔水墨的造型代替西方动画中的“单线平涂”等实验性创新。这些创新使作品成为“中国动画学派”理论生成的灵感与研究对象。
在变革中发展:思考如何在跨文化视域下讲好中国故事
20世纪90年代,电影业改革开始。动画片成为率先进入市场的片种,推出《十二生肖》《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等或自筹资金或社会筹资的作品。市场化激发动画创作的热情,使作品产量激增。然而,数量增长的同时,文化影响力却有所减弱。面对外国动画尤其是日本与欧美动画的激烈竞争,中国动画在市场中处于劣势。在这样的环境下,动画理论承担的责任不仅是总结经验,更要为中国动画创作指明未来方向。因此,理论界开始从单纯分析动画作品的美学表达,转而分析动画创作如何融入市场并赢得市场的问题。比如,徐正军提及的“商业经营策略”,张松林对“开拓市场和商业化可持续发展道路”的讨论等,关注动画产业顺应市场需求的运作方式以及动画片宣发手段的更新。还有张笑点明当时中国动画供给满足不了观众需求的状况,盘剑说明国外动画IP在中国青少年中的影响力等,以上研究聚焦受众分析,捕捉电视、游戏、广告文化的发展以及外国动画对观众审美趣味的形塑,反思中国动画在国际市场竞争力不足的原因。研究者们从不同角度为中国动画创作的困境提供解决方案,引导从业者将一直坚守的民族化创作道路与时代发展和商业化需求共融,更新表现手段,满足观众对高质量动画片的期待。
2015年,现象级动画电影《西游记之大圣归来》面世,创下当时国产动画电影票房最高纪录,打破了中国动画创作长久以来的低迷态势。之后,《哪吒之魔童降世》《白蛇:缘起》等作品涌现,很多专家认为这些作品开创了中国动画的“神话宇宙”。中国动画在理论研究方面也进入突破期,呈现出更为多元的发展态势。学者们全面开展关于动画生产、创作、接受和理论等内容的研究。他们把动画创作的商业模式、艺术思维当成重点讨论的对象,不断使用具有开拓意义的融合视角和交叉路径进行研究,还关注互联网生态、青年文化等新兴领域。
然而,动画理论界在肯定动画创作成绩的同时,也关注到其中存在的一些问题。比如,创新能力匮乏,品牌辨识度还较低,宣发水平一般,制作缺乏国际视野,导致中国动画尚无法满足人民群众对动画作品的需求,动画电影整体海外票房低迷,动画作品海外获奖数量不多。所以,动画理论在强调民族化表达时,没有局限于民族题材的开发与家国精神的阐释,而是探讨如何在跨文化视域下,在开放的经济文化语境中,用通达四海的国际语言兼收并蓄海外的多元文化视角,更好地实现有广泛影响力的中国故事讲述。
总之,中国动画理论白手筑基,从寥寥几句的文献记录到丰富的创作、美学、史论和产业研究,构建起全面而不断发展的学术系统。相信在进一步探索民族化表达的道路上,中国动画理论必将协同中国动画创作不断突围,走向未来的繁花之旅。
(作者:丁亚平 尚文思琦,分别系北京电影学院特聘教授、中国传媒大学艺术学部学部长;中国艺术研究院助理研究员、博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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